VOL.2 DIALOG IN THE FOG
志賀理江子
志賀 : 小野寺先生總是說「不是共存, 共生才重要」,聽似簡單,但我似乎遲遲無法完整意會這個意思。
小野寺 : 不,說極端一點,我想只是我們人類掌握太多力量罷了。如果可以更加廣泛地增加人類力量無法擴及的領域,將人類拉回到會被獵捕的立場就好了。只要人類可以放棄統治這片土地的想法就好了。聽起來雖然極端,但當鹿隻增加,山豬增加,熊出現了,人類就會被吞食。然後他們會說,不要恐慌。並說,熊侵襲人類那是再當然不過的事了。他們不會去拜託獵友會的人,請將牠們驅除,請把牠們殺了,請把牠們趕走,而是說,我們人類有時候,就是有可能會被吃掉的啊。弱者被吃掉隨之被淘汰,本身就是件自然的事。人類只要隻身在外,就是這麼的弱小。群聚後才會想要變得更強大,噢不,我並不是想要否定文明。
志賀 : 我可以想成是,在野生動物之間,時常是存在著共生關係嗎?
小野寺 : 我想,共生所指的是,在同一個場所生活,互相有著利害關係,以及互惠關係這件事。野生動物間的共生關係,雖然存在著個別差異,當然也關係著植物、水、土壤及微生物等等,是相當複雜的。現今的人類,若是要與動物對等,我想生活將會是非常非常困難的。說到自己和鹿隻,這裡的野生動物因為人類的狩獵,被嚴重影響著,也稱作狩獵高壓的區域。我們的現狀,就是太過度去掠奪自然界了。
志賀 : 小野寺先生心中的「共存」,是可以和「共榮」成為一組的詞吧。小野寺曾說,入山,將鹿隻擊倒的同時,也會培育出一種接近對野生動物的信仰之心情。然而另一方面,我想知道的是,身為人類的我們究竟應該以什麼樣的情感去妥協面對呢?
小野寺 : 我們沒有辦法成為野生動物,但身處在森林裡時, 假如現在我是一隻鹿我會怎麼辦,如果我是一隻雉雞我會怎麼做, 我們只能靠著時常去思考這樣的假想,試圖物理性地去體驗那種感覺。野生動物的生態就像是崇拜般的偉大。但是這樣的感受,也是從15年前開始狩獵之後才越來越強大的。從「驅除有害」開始,自己卻開始對於這件事情有些麻痺,也變得越來越奇怪。這樣的狩獵已經超越獵捕的限度了。最近也出現了一些為了更方便快速取得現金收入,不用獵槍而採用規範較低的陷阱設置來驅除鹿害的人。我不希望人們是以打零工的心態在狩獵。但是畢竟,人類就算不吃鹿肉,也是可以生存。就譬如山豬,以前明明是作為食用,但現在因為「獸害」問題,一面倒地就是不斷地撲殺。但就像被自然界反撲一般,福島核爆事故的影響,也波及到了牡鹿半島,甚至有段時間,在過去可以食用的山豬也變得沒有辦法食用了。明明就是為了驅除有害的心態而捕殺,卻帶來如此的反撲,真的很難受。好不容易獵捕到的眼前的生命卻不能食用,實在是件很難過的事。
志賀 : 在FERMENTO(鹿肉解體處理設施)這裡,我們可以看到捕獲的鹿隻,從被解體為食用肉,到熟成過程的作業。每每見識到這些,都會讓我在回程的路途中,思考著自己現今的生活究竟是怎樣建構的,以及自己每天究竟都在吃些什麼。
小野寺 : 我們人類為了吃肉而捕殺野生動物,這件事曾幾何時變成了一個野蠻的行為,我們越來越不能不吃肉,而對於消費者而言,也逐漸看不到整個過程了。畜牧產業的文化歷史雖然古早,但為了食用而被飼養的動物,現在去超市就會看到他們被製成肉品用塑膠包裝著,這些動物被「宰殺」的過程被藏起販售。要怎麼樣控制力道不然殺不死生物,有哪些穢物會從腹部流出,人類一直以來就是思考著這些在食用著這些動物。不讓人看見這些過程,只是販售、食用,那真是太不知感激,太自欺欺人了。肉品本來就不是什麼每天都可以很輕易取得食用的營養源。明明在過去就是只有在天氣好的時候才能吃的東西。並不是什麼去一趟超市就可以簡單買到的蛋白質啊。
志賀 : 持續地砍伐森林,不斷地追捕著野生動物的結果,產生了病毒感染,蔓延至世界,導致許多人們的死去,而居住環境或勞動環境較困苦的人們更是受到嚴重的威脅,一但只想著要「經濟」優先,那麼只會造成更多悲劇的發生,這件事在2020年持續讓我們感到十分震懾。
小野寺 : 從自然界可以取得的極少又寶貴的生命和資源,伴隨著定居,不知不覺人類間的交換成為必要行為,「經濟」也變成了社會的魔物了。就算不努力也可以得到一些利益,一些看不見的利益。即使不用使用多大的氣力,也可以賺大錢的人越來越多,這世界已經變成這樣了。以前啊、、、這麼說聽起來像是什麼奇怪的事,但是要取得動物的肉都得花上一番工夫,每次都得竭盡自己所擁有的智慧和技術才行。所以啊,人類的智慧裡有著經驗值和失敗的歷史,然而現今卻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樣子膚淺輕浮地生活著。唉,世間的人畢竟有慾望和自尊,即便是像我這樣也是有的啊。覬覦自己沒有的東西,這樣的心態總是會有的。但是,至少自己身處在山中,野生的場所,所以可以像這樣侃侃而談這種夢物語般的事。
志賀 : 每次學習、知道人類社會與自然環境相關的歷史時,常常伴隨著的卻是強烈的警告。我記得在國中第一次閱讀瑞秋・卡森的「寂靜的春天」時,是十分恐懼的。現在想想,正因為有這樣的警告,才能稍稍減緩人類對自然破壞的速度也不一定。我們在精神層面或是文化面上,隨著這樣的警告見證了人類與動物的死亡,持續奮鬥著,也許這是一個深刻的表現說法,但本質上人類社會的失控已經無法停止了。所以當巨大的災害從天而降,動物人類植物都會面臨大量死亡,難免會被這般宇宙強大的力量拉回,就像甦醒那樣一瞬間的狀態,但是為了要重新站起並克服,我們讓社會變得更安全更乾淨更富裕,卻也迷路了 。我也是被眼前的生活給追趕著,不斷地苦惱。就像保護著小孩的本能一般,在這個人類社會裡,以人命為最優先考慮的構造,我想始終都會是一個掩飾吧。
小野寺 : 好像談話的主題太大了,也沒辦法集中在哪些議題,但結論是我說的這些也只是一些空泛的大話罷了。但,單純的,其實就只是看你是站在人類立場去思考,還是站在動物立場去思考的問題罷了。
志賀 : 看到小野寺先生被激怒,也讓我意識到自己的無感是多可怕的一件事。
小野寺 : 在有限的自然環境中靠著捕食生存,在可供最低限度食用的自然環境中,這樣的事實也得靠我們每個人自身去維持。如果是限度以外的掠奪,不要說是共生了,應該就會滅絕了吧。雖然不能說是保護,但過度掠奪的結果會造成動物們也沒辦法生存。不知道會被驅趕到哪裡。不過,動物並不好惹且精明,特別是鹿,他們的食性千變萬化可以用各式各樣的方法生存,只是啊,我覺得還是不太一樣。 本來的東西不見了,為了避免滅絕, 鹿會為了維持個體而保持有限的飲食習慣,但我們發覺,這也只是緩緩地在步向滅絕罷了。過往有如此多樣的植物,也在近年確實減少了不少,剩下的種類已經變成可以數得出數量的慘況了。譬如距今30年前還有300多種類,然而20年前只剩200多種,10年前剩下100多種,如此減少的情形,目前大概50種、70種吧,雖然具體算不出來,但確實是面臨這般狀況的。
志賀 : 您曾說過,森林當中,生物和植物都有各自的階段。
小野寺 : 當然,我們看得到新的植物在增長,其中也包含那些延伸著勢力的植物。就像榮枯盛衰,那些,能夠生存的就會留下,會滅絕的就會消失,沒有什麼是可以永遠持續的。一個植物能夠持續幾年,好說個五年到十年,然而此一時彼一時,總是會有所改變。也就是說,這些都是我們自己在鑽牛角尖。最好懂的例子就是“麒麟草“這種植物,過去,他們會為了增長勢力拼命延伸成長,卻在最後被自己的毒所枯死。類似的情況很多,相同的植物一直增長,結果就是因為過度生長而消失,對於鹿隻也是一樣的,所以他們會隨之改變他們的食物。譬如說,在牡鹿半島的杉木砍伐地出現了「山椒」的大量生長,現在樹齡應該有20年吧,結果現在,都在枯萎著。當然,也是因為動物們會去吃啦。但不管怎麼樣,森林裡的「乾燥」也是很嚴重的。可不是開玩笑的噢。會讓人不禁懷疑,怎麽會這麼乾燥啊? 好像稍微有一點火源風一吹,就會瞬間燃起來一樣。明明就是水資源豐沛的國家,真的是很奇怪呢。
志賀 : 這五年來,除了火山爆發或是地震之外,還有記憶比較新的颱風以及大雨帶來的洪水等,這些在過去都被稱作自然災害,然而我發現,這些幾乎都是人類社會對於自然環境的破懷所引起的人為災害,但這樣的說法好像並不常在新聞當中出現。在日本,像是對於「春夏秋冬」的四季感開始出現了變化,現在相信許多人也切身感受到了。這和30年前的氣候異常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語。原本被譽為乾淨能源的核能,全世界到處都在蓋核電廠,結果核能變成了經濟目的,人類社會被撕裂,這樣苦惱的問題越積越多。話說牡鹿半島上有個女川核電廠,預計2022年後將重啟。距離東日本大震災還不過經歷了10年,真的是令人震驚的展開。
小野寺 : 核能發電在我的心中,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認同的。為什麼要做到那樣。我想大家都很清楚。只是大家還是會為了經濟妥協罷了。
志賀 : 有些人啊,說著自己是「中立」卻又「贊成」核能發電,當他們用很強硬的口氣說出的時候,我都會不禁想問「你到底是站在哪邊」,人民被迫抉擇如此兩極的判斷所衍生的社會構造,恐怕會將人與人間的關係撕裂,說真的我認為,我們只會持續地被操弄。只能選擇核能發電,地方自治體所承受的嚴重經濟問題,都有著亂七八糟複雜的歷史背景。另一方面, 我曾在報導讀到,車諾比核電廠遺跡的森林,已經禁止人類進入約莫35年的時間了,而作為生態系金字塔頂端的狼群也開始增加,唉,果然是這樣。原來只是少了人類,就會發展這樣的事呢。
小野寺 : 至少,一但我們人類介入自然,就應該介入到最後並持續加以利用。因為如果不好好照顧,自然界就會因此荒廢掉。人類購買便宜又便利的東西,於是不斷地放棄那些會增加成本的作法。像是海外那些便宜的木材就比較熱賣,大家也會選擇使用便利的石化燃料。當然,如果人類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一定是最好的。人類不在了最後就會回歸生態系規則,金字塔頂的狼或是熊說不定就開始出現,被竭盡破壞的森林說不定也會變回原生林的狀態,但是,那和區域周遭是否仍有森林,種子是否有被留下,有著相互關係。因為說不定也會變成像沙漠那樣的荒地。
志賀 : 我切實地感受到自己依靠著自然資源過活,雖然覺得罪惡,卻什麼都做不到。另一方面,譬如說認識一些努力不用電,過著趨近於自給自足的生活並實踐於個人及社區的人們,就會覺得滿懷希望也會被他們影響,在一旁勞碌奔波的自己,於是顯得非常沒用。還有,規避政治因素去思考問題這件事情真的不太好,因為大部分都是靠政治在運作的。
小野寺 : 女川核電廠,就位於核電廠敷地內宛如鹿隻子宮般的地方。說著請將鹿隻驅除,但當牠們逃進去核電廠內,就也沒辦法驅趕了。那裡有許多誕生的小鹿。敷地內應該多少設有一些陷阱,但在女川核電廠的敷地內,既有作為餌可以吃的草,也沒有敵人,鹿隻的習性知道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。而現今,敷地內沒有過往的綠意,也設置了更多的陷阱,也就沒有過去那樣的事了。唉,說起自己的生活,也是建立在有電的生活系統上,沒有電就無法使用冰箱,不能使用冰箱,也就沒辦法從事現在的買賣,所以我雖然否定核能,但我認為電並不等於核電。這不是很矛盾嗎? 還不是因此受惠? 雖然說要用太陽能發電,但這會花上可觀的錢,說要風力發電卻會受到低週波的影響,各種問題都會牽扯進來。我想最好的應該是水力發電,利用水車的轉動,這應該是再自然不過的方法了。只是這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做得到,說要發展到全世界那可是無稽之談,說到要用柴燒,那也是有限度的。雖然不知道該以什麼型態,但我想我們一定都會在某個地方必須面對人類社會的矛盾。共存、共榮、共生的「共」字,真的是,好難。
志賀 : 小野寺先生所說的「共生」的感覺,我打從心裡覺得, 如果不直接親自體驗並用身體去感受,應該是無法理解的。
小野寺 : 總之我不能認同「共存、共榮」這件事啦。
只有我們人類繁榮,是很奇怪的耶。
志賀 : 所以當我們在這個時期說著「共同~」這種漂亮話,是件很怪異的事囉?
小野寺 : 畢竟說起來好聽啊。
志賀 : 動物並不會去思考「共同~」這件事嘛。
「共」這個字和社群是不一樣的吧?
小野寺 : 不一樣,就算沒有「共同~」,只要是在這個地方生活,就會有在這個地方誕生的生命。生存這件事究竟是什麼,包含日常生活,是這樣吧? 畢竟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生存的。我想如果是學者,應該會有更好的說法,但你是在跟像我這樣在這邊生活的人對話啊。更何況,我是一個人脈少,社交圈也比一般人還要狹隘的人呢。
志賀 : 不是的,我認為敢隻身踏入連道路都沒有的山區的人,和不會入山的人,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小野寺 : 所謂「共存」,應該要加上「共榮」一起思考,這是兩個一組的詞彙。雖然對語言學家來說這應該是很荒謬的失言說詞。我只說得出自己親身的感受,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。我很不想承認鹿是害獸這事啦,別稱牠們為害獸嘛。沒有東西吃當然就下山來村裡找啊。到底是誰啦,把山裡的樹木都伐光,淨種那些杉木。根本就不對等啊。
志賀 : 謝謝您今天跟我談了這麼多。
小野寺 : 不會,我反而不好意思說了這些難以捉摸的事。這個比喻也許很難被接受,但我想,雖然這個世界不可能會對於小孩被熊吃掉感到心平氣和,然而,這種狀況卻是符合這個世界的規則的啊。
小野寺 望 (Antler Crafts)
活動概要
Reborn-Art Festival 2021-22
— 利他與流動性 —
【 展期 】
夏季:2021年8月11日(三/節假日)- 2021年9月26日(日)
春季:2022年4月23日(六)至 - 2022年6月5日(日)
*在展覽期間,將設置一個維護日(假日)。
【 展場 】
ー 夏 ー
2021年
地點:石卷市區・牡鹿半島
ー 春 ー
2022年
石卷地區
【 主辦單位 】
Reborn-Art Festival 實行委員會
一般社團法人 AP BANK
【 協力 】
文化廳 國際文化藝術發信據點形成事業
【 翻譯 】
陳 兪方
【 Web Direction 】
加藤 淳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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